用音樂奏響文化交流樂章,是藝術家的責任與使命。伴隨漸濃的春意,第十八屆日本東京之春音樂節(jié)于不久前舉行,我與王小毛、馬雯、劉沐雨共4位中國音樂家組成“颯SA”室內樂團,受邀參加這一日本規(guī)模最大的古典音樂節(jié)。這是東京之春音樂節(jié)自創(chuàng)辦以來首次邀請中國音樂家參演,從一個側面反映出當代中國音樂家在室內樂演奏和創(chuàng)作領域所取得的成績和進步。
致敬經(jīng)典
共情共鳴
我們樂團的音樂會在舊東京音樂學校奏樂堂舉行。這是日本第一座西式音樂廳,位于東京上野,已有130多年歷史。演出當天,細雨蒙蒙,落英繽紛,為音樂會增添幾許安謐浪漫的氣息。面對眼神熱切的觀眾,我們奏響開場曲目——德國作曲家巴赫聞名于世的《哥德堡變奏曲》中弦樂三重奏的改編選段。這首曲目時長30分鐘,編曲者是曾經(jīng)師從日本音樂家的中國作曲家于京君。音樂史上,《哥德堡變奏曲》曾被各國作曲家改編,佳作頻出,此次演出的版本依然給觀眾耳目一新的感覺:不僅演奏者來自中國,曲目本身也是中國當代作曲家對巴赫經(jīng)典作品的闡釋,其中最后一段幻想曲將中國民歌《太行山》與原作中的固定低音相結合,自然貼切,韻味悠長。
第二首曲目是飽含中國傳統(tǒng)文化意蘊的弦樂四重奏《傳說》。它是中國作曲家商沛雷專為此次音樂會而創(chuàng)作,體現(xiàn)了中國當代音樂語匯的塑造力與表達力。作品兩個樂章的標題《九尾狐》與《窮奇》,來自《山海經(jīng)》中兩種異獸,舞臺上的我們用音樂為中國古老傳說賦上一闋悠遠回響。樂章第一部分化用了京劇中旦角上場時的小鑼鼓點,小提琴、中提琴與大提琴模仿小鑼和板鼓,以此烘托角色的優(yōu)雅亮相。而在第三部分中再現(xiàn)的“旦上場”鑼鼓點中,則只剩下小提琴模仿的板鼓,輔以中提琴、大提琴綿延的滑音為背景,點染出角色飄然離去的場景,帶有幾分中國傳統(tǒng)的留白之美。臺下的觀眾聚精會神,鴉雀無聲,我感到有一種氛圍正在氤氳飄蕩,這正是作為演奏者所熟悉的、來自觀眾的深深共鳴。
類似音樂三部曲式的“回歸結構”,我們以勃拉姆斯的《G小調第一鋼琴四重奏》為第三首即終結曲目。在演繹這首經(jīng)典音樂作品時,我們沉浸于音符所蘊含的深沉豐富的情感。觀眾評價說,琴弓下流淌的汩汩音樂為細雨中的上野帶來陣陣暖意。
兼收并蓄
創(chuàng)新表達
在國際上演奏并錄制更多中提琴作品是我的夢想。從英國皇家音樂學院畢業(yè)后,我錄制了第一張個人專輯《不列顛狂想曲》,作品全部為英國作曲家專為中提琴譜寫的樂曲,2014年在倫敦發(fā)行后獲得英國《留聲機》等專業(yè)音樂雜志的好評。之前,即便英國中提琴演奏家也無人演奏或錄制過清一色由英國作曲家創(chuàng)作的中提琴作品專輯。多年來在海外樂團工作、在世界各地舉辦獨奏和重奏音樂會的經(jīng)歷,進一步賦予我不同音樂文化的滋養(yǎng)。
正是在這個過程中,我堅定了以中提琴演繹中國音樂、以中國音樂探索新的可能性的創(chuàng)作自覺。經(jīng)過數(shù)年積累,專輯《中提琴與世界的對話》(見圖,蘇貞供圖)于2022年面世,我用中提琴演繹了9首中國民歌與1首原創(chuàng)作品?!而櫻恪贰赌粮琛贰肚啻何枨贰度镤仭贰髑依顒讓ι⒙湓谧鎳蟮厣系拿窀杷夭倪M行再創(chuàng)作,我們反復推敲、反復打磨,力求達到更新更高的藝術境界。在演奏中,中提琴與竹笛、古箏、琵琶和新疆鼓等傳統(tǒng)樂器和諧共鳴,民歌、爵士樂、流行音樂等不同風格自然融匯,旋律既熟悉又陌生,悅耳潤心且充滿新意。
這次創(chuàng)作讓我深深感受到,以西方樂器演奏中國經(jīng)典民歌,不僅能豐富中國民樂的演繹形式,更能為音樂帶來新的色彩、新的藝術表現(xiàn)力。通過多樣的演奏,將我們最好的音樂作品介紹給世界各國聽眾,是我們這一代音樂家的使命,更是驕傲——在一次次“走出去”的經(jīng)歷中,在與不同音樂文化的交流融合中,我更加深刻地體會到中國音樂、中國樂器、中國表達具有不可替代、獨一無二的魅力。
我多次參加在法國舉辦的國際音樂節(jié),每年我都會邀請一兩位民族樂器演奏家一同前往。有一次,表演曲目中有一首改編自古箏名曲《漁舟唱晚》的中提琴曲,但是鋼琴伴奏未能到場。我當即產(chǎn)生了一個新的想法:為什么不能將鋼琴伴奏改為古箏呢?我的想法得到古箏演奏家蘇暢的積極回應。于是,我們以帶有即興色彩的風格演奏了“中提琴+古箏”版的《漁舟唱晚》,臺下聽眾給予熱烈掌聲回應。這使我更加確信,民族樂器與中提琴中西合璧,能夠賦予傳統(tǒng)民族音樂以當代魅力。
代代流傳、膾炙人口的動人旋律,是音樂的脈動,更是生命的心聲。近年來,中國音樂、“中國聲音”不斷走向世界舞臺,在實踐探索中積累經(jīng)驗。當取自中華民族音樂的瑰寶“走出去”時,呈現(xiàn)給世界各國聽眾的,不僅僅是音樂的美,還有蘊含在音符之中的民族氣韻和風土人情。通過音樂這一沒有國界的語言,來自各種文化背景的人都可以跟著耳朵去旅行,隨著音符探訪華夏大地?!赌粮琛窞槿藗冋宫F(xiàn)的是“風吹草低見牛羊”的內蒙古大草原;《三十里鋪》抒發(fā)的是陜北高原上“風吹不散,雨打不落”的愛戀和家國情;《婚誓》的婉轉曲調,勾勒出生活在“彩云之南”人們的幸福甜蜜……
中國經(jīng)典音樂作品凝聚著炎黃子孫的浪漫才情,盡情抒發(fā)著我們對大地的愛、對生活的愛。通過當代音樂人的創(chuàng)造性轉化與創(chuàng)新性發(fā)展,這些經(jīng)典旋律成為我們與世界對話的語言,成為我們送給世界的禮物。
各美其美,美美與共。相信將有越來越多的中國音樂家在廣泛、深入學習世界各地音樂文化的同時,扎根民間、演繹經(jīng)典,不斷激活中國音樂的創(chuàng)造力,與更多人分享我們心中的美。
(作者為中央音樂學院教授、中提琴演奏家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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